青三十

8.

平板船缓缓摇着，水面发出幽暗的蓝光，在水底下，一大群乌黑的东西倏忽游过去，把船掀得晃了两晃。嘀嗒，嘀嗒，有水滴滴在河面的声音。船篙拼命地划啊划着，可是船却晃晃荡荡，在积尸夹道的河面随波漂浮，似乎永远也到不了洞口。嘀嗒，嘀嗒嘀嗒，嘀嗒嘀嗒，水滴的声音越滴越快了，水底的东西也开始一群一群不间断地奔逃，哔啵哔啵撞着他们的船板，幽窄的积尸洞困住了所有人，四面惶惶如丧家之犬。吴邪急，急得厉害，可是越急，船越是慢……

“吴邪，不用怕，”一只手撑在了他的臂上，“有三叔在。”

吴邪看到他，安心多了：“三叔，我——”

突然船猛地一晃！

吴邪霍然惊醒。

——触目一片土色的天花板，他自己正躺在炕上，还盖着招待所的花被子。

呻吟一声，吴邪摸摸额头上的汗，刚坐起来，解连环就掀门帘进来了：“你醒啦，感觉如何呀？”

吴邪苦笑：“没事，就是感觉有点累。”

解连环招呼人给他送来了饭：“有点累？你都睡了一整天了。”

这就一整天了？吴邪真没想到，他掀开被子，招待所的妹子给他支开炕桌，摆上了米粥和小菜，“潘子怎么样了？”

提到潘子解连环就心事重重：“他的伤口都发炎了，我已经联系了车把他送到济南的医院去。你小子真是福大命大，幸亏你没出什么事。”

福大命大？不一定，吴邪心里清楚，几个人拼命护着他倒是真的。解连环的伙计们为什么对他那么上心呢？潘子和大奎一路小三爷、小三爷的叫着，说要如何如何罩他，一想到潘子为了帮他跳出坑室而身陷尸蹩围攻的惨状，吴邪不禁打了个冷战。

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？吴邪想愣了神，筷子碰出一声轻响。他一怔，做贼心虚地突然猛搅那碗稀饭，搅得筷子当当响，一边紧张地瞄了解连环一眼。

像一个横冲直撞的穷汉忽然得了件宝贝，反而走路都踌躇小心起来了。

因为他发现，他的在意可能不是单箭头的。

回杭州的路上，解连环一直在想事情，吴邪和他搭了几次话他都在出神，连要撵吴邪回家都忘记了。

吴邪不敢打扰他，自己待在卧室里摆弄那个从鲁王宫带出来的紫金盒子。

谁知下午，解连环却主动来找他了。解连环倚在门口问道：“你那本老笔记，借我看看行不行？”

他望着吴邪，没有平常意气风发的样子，倒像满腹心事。吴邪见状不敢多问，连忙找出来给他。

解连环接过笔记翻了翻，直接坐在他床上看起来。他的手指略过一页页泛黄的故事，都是吴邪耳熟能详了的。

解连环抿着嘴，开口道：“我们家里……和吴家一样，都是淘了好几辈沙子的，到我们这一辈，兄弟几个都算挺有天分。但我自己能干这一行，却是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才换来的。”他看看吴邪，“我从小就喜欢听这些倒斗的故事，偷着练那些倒勾梁破机关的把戏。可是到了十四岁，一批孩子发情热了，别人是alpha是beta，我却是个omega。我一下就低了他们一等，我老爹再也不让我沾这行的土。”

吴邪看着他点点头。

解连环翻过一页笔记，皱着眉，似乎在翻搅过沉痛的回忆：“可是我啊我最有主意了。表亲里有一个alpha小孩，和我同班，天天在我面前炫耀他们要去下什么什么大墓。那算什么？我觉得我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强一百倍！我烦得想弄死他！我知道他喜欢我，”他的声音突然发冷，“所以第二个情热期快到的时候，我故意勾引了那个男孩。我把他骗到镖子岭一处古墓里，要他在那儿陪我度过情热期——呵，闻到那味道的alpha完全是上了钩的鱼，你让他往东他绝不走西。我骗他进古墓，他就真跳进去了，可是我没有。我堵住了古墓的门，赶在情热期发作之前跑回了家里。”

吴邪想到恐怖的鲁王宫，不由发冷：“你把他困在古墓里了？”

解连环摇头：“我心狠，也没狠到杀本家小孩的程度。当时是为了让老东西们看看，alpha孩子和我比，照样什么都不是！整件事是我计划好的，古墓也事先清理过，打算关他一晚上而已。晚上我告诉了我大哥，我大哥听了当时就跳起来。他们连夜带人去救那个男孩，结果还是晚了——打开机关门的时候那个孩子在里面又哭又叫，已经吓成了疯癫。为了这件事我爹要我跪在全族面前检讨……”解连环捏着纸，喉咙里哽了一下，“检讨可以，但他还是不许我倒斗，那我折腾这些是为了什么？我们大吵了一架，后来我就离开家了。听说当初那个男孩第二年又回了学校，但他这辈子肯定是不敢再下墓了。”

解连环自嘲地笑笑：“这么些年我一直觉得自己没错。我是伤及了无辜，但对我不公平的人不更是罪魁祸首吗？我在这行越干越好，越做越大，每做成一笔生意我都觉得是在打所有偏见的耳光。不过，这次从鲁王宫回来，我竟然开始觉得能体会我爹当初的苦心了。”他看着吴邪：“就像我不想让你去一样，一看到你在古墓里有危险，我的心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。”

吴邪心已经怦怦跳，赶紧说道：“我不怕，我只要和你一起，你到哪里，我也到哪里。”

解连环笑了，倾身摸摸他的头发：“果然是一家人。”

吴邪欣喜若狂，直接向前一凑吻住了他。他满心都是欢喜，刚刚捧着那张脸含住嘴唇，忽然被一股大力推开，只见解连环不敢置信地瞪着他：“你干什么？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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